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雍正与年羹尧:奏折朱批里的相爱与相杀

发布日期:2017-12-22

 

  【娘舅与妻舅,都是自己人】 

  雍正元年正月初二日,时任川陕总督的年羹尧上“会陈军务事情请先具稿密呈折”。这是雍正即位后,年羹尧上的第一篇奏折,以当面请示军务为由,请求进京陛见。

  雍正朱批“朕安。朕原不欲尔来,为地方要紧。……舅舅隆科多奏,必得你来同商酌商酌。……舅舅隆科多,此人朕与尔先前不但不深知他,真正大错了。此人真圣祖皇考忠臣、朕之功臣、国家良臣,真正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稀有大臣也。”

  雍正已经注意到了年羹尧和隆科多互看不起,为了避免自己人窝里斗,他做了许多工作。让年羹尧他知道隆科多其实很尊重他,也表明了自己对隆科多的看法,拔得很高。以前是我们误会他了!语气拿捏亲切诚恳,一个是舅舅(雍正说“孝懿皇后朕之养母,隆科多即朕亲舅”),一个是妻舅(雍正的年贵妃说年羹尧的亲妹妹)无非是希望两人和衷共济。

 

  雍正批给年羹尧的奏折(下同)

  【烽烟起,欲作千古榜样人物】 

  随着西北局势的紧张,两人关系急剧升温。

  为了让年羹尧吃到新鲜的荔枝,雍正命六天之内从京师驰驿到西安,珍玩、药品、御书时时赐赠,年羹尧连上“谢赐鲜荔枝折”、“谢赐三鸩砚折”、“谢赐诗扇折”等等。

  元年九月初七,年羹尧上“报秋成折”,说陕西境内“秋谷茂盛异常”,有嘉禾祥瑞。

  朱批:“有你这样封疆大臣,自然蒙上苍如此之佑。但朕福薄,不能得如尔之十来人也!朕何可谕?勉之二字耳。”

  有你一个就够了!还有什么话说?

 

  元年九月十八,年羹尧“奏报启程前往西宁日期折”

  这是真的要开打了。雍正朱批“大将军印谕命送于你管理,便于调度。但冲锋冒失之举,你万万不可!稍有不遵、逞强贪功,则大负朕也!背旨之举,十成留小在意,一切处信得及你,一句之谕想不起来,静听你立功报捷之奏耳。”

  你万万不可!万万不可啊!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,就等你好消息。

  四爷,你这样说,年羹尧不拼命也很难啊!

 

  二年正月,年羹尧上“奏谢貂皮褂等物折”,他之前获赐蟒袍、貂帽、御书福字春联、鼻烟壶、安息香等物,说“团龙补服,非臣下之所敢用”。雍正夹批,“只管用,当年圣祖皇帝有例的。”

  文末朱批:“实尚未酬尔之心劳功忠四字也!我君臣分中,不必言此些小。朕不为出色的皇帝,不能酬赏尔之待朕;尔不为超群之大臣,不能答应朕这知遇。惟将互相励勉在念,做千古榜样入物也。”

 

  【“你是风儿,我是沙……”】 

  年羹尧二十岁进士及第,三十岁即为封疆大吏,西北功成,为雍正立下不世之功,也为其一帆风顺的仕途再添辉煌。雍正所给予他的荣耀和权力已非寻常人臣可以企及。那真是一段人世间最美的知遇。可惜流传后世的并非君臣知遇的榜样人物,而是反恩为仇、由爱生恨的典范。

  紧接着,年羹尧上“奏明接谕旨并谢天恩折”,称“愿世世随圣主左右驱使如意,永永不昧此良因大愿而已。”

  雍正朱批,在“永永不昧此良因大愿”几个字上加点,批“吾亦如是。上苍其鉴之也!”

  一辈子太短,我们还要到生生世世、永永远远。

 

  雍正二年三月,年羹尧上“奏谢自鸣表折”

  雍正朱批:“览卿奏谢,知道了。从来君臣之遇合,私意相得者有之;但未必得如我二人之人耳。尔之庆幸,固不必言矣;朕之欣喜,亦莫可比伦。总之,我二人做个干古君臣知遇榜佯,令天下后世钦慕流涎就是矣。朕实实心畅神怡,感天地神明赐佑之至。”

  “感谢天,感谢地,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……”

  雍正二年七月,年羹尧上“谢赐荔枝折”,称“心依北阙,不能一日释然者,忽睹圣躬服用之物,心往神驰,安得身生两翼,奋飞御座之前”,雍正在旁夹批:“尔之真情,朕实鉴之。朕亦甚想你,亦有些朝事和你商量者,大功告成,西边平静,君臣庆会,亦人间大乐事。”

  年羹尧计划冬天进京陛见,二人在夏天已经如此的企盼了。

  年羹尧上“谢赐御书词扇折”,称“伏睹辰翰,丰神俊逸,意致超脱,于以极挥洒之精妙,而因知圣躬之安和,感激既深,欣畅难鸣。”

  朱批:朕躬甚安。尔父甚健好。都中内外平静,……而卿一人更功居其大半。朕实庆幸之至。中秋届节,将数种食物与你,但愿人常好,千里共蝉娟之句以寄意。

  不能与你共度中秋,就把我吃的月饼给你吃吧……

 

  八月,年羹尧上“谢赐鲜枣折”,称“臣之左臂左腿.一月有余毫无病痛”(夹批:朕实实喜欢。进京时不要累着。)

  雍正二年九月,年羹尧上“奏报起程日期折”,奏报九月二十四日启程,预计十月十一日到京。

  朱批:览奏,朕实欣悦之至。一路平安到来,君臣庆会,何快如之。十一日欢喜相见。

  终于要见面了。

 

  【见或不见,该翻的船都会翻】 

  对年羹尧的迎接规格前所未有的高,文武大臣郊迎,自王公以下都跪迎。年羹尧黄缰紫骝,安坐而过,跋扈之气可想而知。

  而就是雍正二年冬天的这场君臣会面,两人关系发展到顶点,随后急转直下。

 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,是从下面这篇奏折开始的。

  雍正二年十二月,年羹尧返回西安,上“奏报抵署日期并谢蒙陛见折”。

  雍正在其奏折上做长篇朱批,写了长长一段论功臣保全名节的话:“凡人臣,图功易成功难,成功易守功难,守功易终功难;为君者,施恩易当恩难,当恩易保恩难,保恩易全恩难。若倚功造过,必致返恩为仇,此从来人情常有者。尔等功臣,—赖人主防微杜渐,不令致于危地;二在尔等相时见机,不肯蹈其险辄;三须大小臣工避嫌远疑,不送尔等至于绝路。三者缺一不可,而其枢要,在尔等功臣自招感也。朕之此衷,天地神明、皇考圣灵共鉴之久矣。我君臣期勉之!慎之!凡人修身行事,是即是矣,好即好矣,若好上再求好,是上更觅是,不免过犹不及。治己愈求治,安己愈求安之论,到底是未治未安也。朕生平不为过头事,不存不足心,毋必毋执,听天由命,从来行之,似觉有效。但未知收原结果如何耳。虽然,亦自择其益者行之,岂为眼耳鼻舌之累,以乱此意,以害此身乎!”

  开始变调了,像不像一个从热恋中突然清醒过来的人,对之前所做的事情感到莫名其妙。开始讲道理了,就是不爱你了,年羹尧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明白?

  雍正三年二月初二,出现了“日月合璧,五星联珠”的天文现象,如此“祥瑞”给了群臣上表称贺的机会,他们纷纷称颂圣君夙兴夜寐,励精图治。年羹尧字迹潦草,又把“朝乾夕惕”写为“夕阳朝乾”。雍正以此为题,发出上谕:“今年羹尧既不以‘朝乾夕惕’许朕,则年羹尧青海之功亦在朕许与不许之间而未定也。朕今降旨切责,年羹尧必推托患病,系他人代书;夫臣子事君,必诚必敬,纵系他人代书,岂有不经目之理?观此,则年羹尧自恃己功,显露不敬之意,其谬误之处,断非无心。”

  这个不是朱批,是上谕,相当于“群发”,是公开的指责。

  你们如胶似漆的时候,你把皇帝写的序言自行修改一下,他还很高兴,说你改得好。要翻脸了,你写错别字也是后果严重的。

 

  你是渣男,我是怨妇 

  雍正三年三月,年羹尧上“谢恩折”,称病求退。

  “臣自受职以来,二十余年食禄图报,不知量力而为之,至于今日,心血耗损已极,精神日见短少,(夹批:你的精神再不得短少)而任大责重,惶惊无地.惟恳圣主鉴察臣心,频施教诲(夹批:你不用朕教诲,你若肯自己教诲,尽足用矣!),臣当时时遵守圣训,尽此心力,以求始终保全已耳。”

  文末朱批:凡有言及你病者,朕皆难信矣。况你再不得病?不用这些作为,君臣彼此徒寒心耳。

  以前你说有病,他很心疼的。

  现在你说有病,他不相信的。

  年羹尧又上“奏明因精神不足办事不能周到折”,称“非藉病推倭而干事不尽心竭力也。……圣恩之于臣如此其极,臣亦实不肯有所作用以自蹈于天地鬼神之所不佑(夹批在“不佑”旁写了“共诛”),伏析圣慈垂鉴。

  你对自己说话太客气了,大概对严重后果估计不足啊。

  雍正三年三月,年羹尧上“奏明蒙古等来京令由边外行走缘由折”

  朱批:“你实在昏愦了。……岂有此理!你忍得如此待朕!朕实愧而下泣,即此字,朕实含泪对灯书成者。时常将头抬一抬,将心抚一抚,朕亦时常如此自问也。”

  真是不忍直视啊,搞得像怨妇控诉渣男,不难为情么?

  雍正三年四月,年羹尧被调离西北,任为有名无实的杭州将军,上“奏谢调补杭州将军折”

  朱批:“……朕览之,实实心寒之极!看此光景,你并不知感悔。上苍在上,朕若负你,天诛地灭:你若负朕,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也。……你这光景,是顾你臣节、不管朕之君道行事,总是讥讽文章、口是心非口气,加朕以听谗言、怪功臣之名。朕亦只得顾朕君道,而管不得你臣节也。只得天下后世,朕先占一个是字了。言及此,朕实不能落笔也。可愧,可怪,可怪!”

  哎,奇怪!太奇怪!不过话说回来,年羹尧不遵臣道,是不是你惯出来的呢?

  此后,年羹尧再上“请假半年养病折”、“奏辩范时捷所参各款折”、“剖辩伊都立所参各款折”、“剖辩李维钧所参各款折”,或为自己辩解,或认错求饶,但再没有收到雍正的私信回复。

 

  【秀恩爱,死得快】 

  三年九月,年羹尧被逮至京城,十一月,年贵妃病逝,十二月年羹尧被赐寓所自裁。

  以“鸟尽弓藏、兔死狗烹”来评价这段过往,实非持平之论。年羹尧的确是恃宠而骄,僭越擅权,有其咎由自取的成分。但在那汹涌澎湃的激情面前,谁还能保持清醒呢?他用生命再次证明一个真理:没事不要秀恩爱,秀恩爱,死得快!四爷对年羹尧的感情很大程度是真实流露,而非惺惺作态。数年之后,在引见某位官员时,雍正称赞其“人十成明白,有力量,像年羹尧。”雍正晚期评价潜邸旧人中只有两位是真正可用的,年羹尧有才气,傅鼐忠厚。可见,在内心深处,雍正还是很欣赏年羹尧,他自己说,“年羹尧深负朕恩,不得己执法,……以为人臣负恩罔上者诫。”君权不容僭越,这大概道出了他的真实心声。

  清朝的支配体制具有浓厚的“一君万民”色彩,即全体人民都直接统合于皇帝的支配之下,而不允许特权集团的存在。如果以这种视角来看,雍正时期的各种政策都是比较典型的例子。雍正极力批评和打击满洲人、汉人双方的支配集团中特权主义与结党谋私的习惯,明确地提出不论出身、只要有才干就可以晋升的理念。甚至于他实行的“豁除贱籍”,给予前代以来被歧视的贱民集团“改业为良”的机会,也是这一系列政策之一。围绕年羹尧所结成的“年党”可以左右西北政局,以年羹尧为代表的“潜邸旧人”把持地方财政要职,同气连理,党同伐异。从激情中清醒过来的四爷如何能够容忍?在料理年羹尧的同时和之后,许多“潜邸旧人”纷纷落马,比如为他谋位尽心献策的戴铎、他的连襟江宁织造胡凤翬。

  可以说清代是打破固定身分、促进阶层间流动的一个时代,也可以说是自宋代以来一直发达的君主独裁制度达到顶点的时代。称雍正为“权力最集中的皇帝”,也不是无所根据的。

  扯远了,扯多了。

  讲真,要真正了解一个人,得看分手后他怎么待你。雍正给年羹尧最后的话是这样的:“尔自尽后,稍有含怨之意,则佛书所谓永堕地狱者,虽万劫亦不能消汝罪孽!”

  永诀之时,能说出这样话来,是不是秒杀一切霸道总裁呢?各种萌和各种撩的背后,也许这才是更真实的雍正吧。

文章来源:时拾史事   作者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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